散文 - 制服少年
前一陣子將這篇散文補完，算是有個節尾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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制服少年
搬家以後我就很少獨自一人逛禮品店。
老家附近，在一下山的馬路旁，一個小小的轉角，是一家開了二十年的老禮品文具店。記得大約十多年前的一段時間，當時小禮品很風行，中小學校附近總會有好幾家誘惑青少年花錢的店；裡面什麼小孩子喜歡的都有，可愛的文具、小本子、娃娃、卡片，我最常買的不是毛布偶和瓷娃娃，是漫畫人物的護貝卡。護貝卡一張10元，價錢說多不多，真買個幾百張也不少，但國中時候的我覺得10元的彩色防水卡片，能當書籤又能當繪畫的參考，而且還能貼在畢業紀念冊上，10元太划算了。但真的到了要寫畢冊貼卡片的時候，反而捨不得貼，全貼什麼心情小語的少女書籤，現在一堆的護貝卡片還在老家的櫃子裡。
我看我的畢業紀念冊，朋友貼的卡片也都是印有書法小品的書籤；明明國中都在比誰的卡片多誰的稀有，那些爭戰了幾年的紙片英雄，現在都躺在集卡冊裡。真想辦一場重貼卡片的同學會，把那些絕版捨不得貼的通通貼在好友的本子上，畢竟卡片們在人生中的那段時間最閃耀，就讓它們留在那段時光，它們將和回憶一起待在那個小小的本子裡，那個代表它們的年代。
除了文具和卡片，老禮品店還有一台抓娃娃機，那種舊式的兩爪，只能往右往上各一次的移動，但爪子抓的很緊，只要夾到了就會一路順利的到洞口。三年級的時候和同學各抓了一隻長頸鹿，現在長頸鹿還在我的床角，還多了一隻半年前抓的短脖子同伴。
我已經不記得老禮品店裡的擺設，一進門先是文具還是小卡片還是放娃娃的櫃子？雖然店還在原地，招牌也沒換，但現在走進門總感覺像是一家從沒來過的店，站在以前看櫥窗的位置，以前看到是剛彈的腳，現在看到甲蟲的頭。一樣有很多小朋友，這是屬於他們的禮品店，我小時候的那家已經隨著我長大而消失了。可能在我夾到長頸鹿娃娃的時候，當時正有一個大人，也像我看著這些制服少年一樣看著我。
和老家不同的是，新家在市中心，旁邊緊鄰著捷運站，東西兩條大馬路是城市裡的金融街；我敢說，離家十分鐘的路程之內你叫的出名字的銀行都去的了。
捷運站旁有一家美國進口的玩偶品牌，這家挑高不知道多少米的“大店”總有一鼓非凡的氣勢。下了公車走回家的路途中，如果時間不晚店還開著的話，我總會在店外站個3分鐘。
「為什麼不進去？」
這個問題我想了千百遍。
「進去幹什麼！」
已經過了玩玩具的年紀，身邊又沒有幼齡的小朋友，若過個5年之後，當親朋好友有了後代，再進去給他狠狠買個幾隻也不遲。
就這樣，我一再重伸我的立場，身體一動也不動的盯著玻璃另一邊的巨型長頸鹿；那隻大概是我床頭的200倍大。價錢應該就是2000倍吧我想。
我就這樣站在外面看了約一年，這一年之中，我幾乎認識了每個店內的“班底”
，它們是一群體積大、做工細，套句老一輩的說法就是“又貴又佔地方”的滯銷品。但和綜藝節目相比，這幾個班底可稱職了；它們永遠容光煥發、笑容滿面，就算前一分鐘有個沾滿口水的小惡魔在它身上爬上爬下，不知道是口水還是鼻涕的一把擦在它毛茸茸的臉上，它們的笑容不會因此而像店員一樣僵掉，也不會像小孩的父母一樣來上一巴掌。
在小孩哭鬧地被拉出店外之後，布偶和布偶之間安靜了下來。
我記得我幼稚園的時候問過我祖母一個問題：「不跟娃娃玩的時候它們都在做什麼？」
「它們在睡覺，不跟它們玩的時候它們就會睡覺。」
當時對這個答案非常滿意，一種小孩特殊的唯我獨尊的態度，人人都是為了我而生活，當然娃娃也不例外。但人的成長有時真的很有趣也很奇怪，幼時越狂妄自大的小孩，長大反而內心越空虛，那種空虛或許是對早年生活的一種反省，自信到了某一天突然繃解的時候，重新檢試自己的過去和想法，不確定能否再像過去一般，靠著盲目的認知武裝成盔甲，這時盔甲便會消散，而那個人將會回到最原始剛成長時的稚嫩，雖人格經過社會化但心態卻莫名的單純；然而此時，身邊的人們經過世間殘酷的洗禮，戴上經過進化而形成的盔甲，赤身裸體的你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身體，困惑著是否要甚至是如何才能再度擁有那種盔甲。
一日下午，下了公車後很自然的往玩具店的方向走。還沒有到店門口看到一個年輕人，一個穿著男校制服的年輕高中生，他站在櫥窗前盯著保羅(保羅是我替大型長頸鹿取的名字)，而保羅沒有看著他，牠似乎看著我；我走向保羅，斜著頭看著牠，希望透過某種玄學的方式參悟些什麼。
突然，高中生開了口：「她喜歡娃娃。」
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，那是極細、極脆弱的一種聲音。我向左看了看這個秀氣斯文的小男生，他戴著一附黑框細邊眼鏡，眼睛裡的黑眼珠伴著一點點淚水顯的又圓又大，但這時眼睛並沒有看著我或保羅，他低著頭，眼望向地板，開始沉默。
我開始擔心，以這個姿勢如果眼淚再多一點便會直直落到眼鏡上，而我身上並沒有衛生紙，我這個應該耍帥卻又沒有備齊道具的彆腳演員，雖然很不甘心卻只能趕快退出這場老套的戲碼。
「那你喜歡娃娃嗎？」我開口。
「喜歡。但沒有她那麼喜歡。」
很自然的，我假想少年口中的“她”是女生；我會有這個推測一方面喜歡娃娃的人大部分是女生，另一方面這個正值青春年少的美少年，身邊必有個可愛溫柔的小美女相伴。而眼前的這個小男孩眼中含淚，不用想，一定是被甩了！
我做完我縝密的推理之後，決定小心翼翼地不要觸及小男孩的傷心處。我開始有一句沒一具的閒扯，像是這裡娃娃很貴啦，那隻大熊之前本來有兩隻啦，我家住附近啦之類的；少年只是靜靜的聽著，偶爾輕輕的回應一聲，雖然他表面上專心在聽我說話，但仍看的出來，他回憶得更深更遠了。
我想差不多到了該離開的時候。由這一點證明我雖有點年紀但仍沒太老；真正的老者，往往抓不到該停止說話的時間。
「我還有事先走了，你回家小心喔。」我一邊繞過他一邊說。
「嗯。」
「不好意思剛剛說了那麼多，拜拜。」
「我也常和其它娃娃說話，一說就說了很多。」
「恩……？喔……那，拜拜。」
我快步走離玩具店，一腳轉進巷口，速度很快，快到忘了買晚餐想吃的炒米粉。我納悶那個少年是把自己比喻成了玩偶嗎？一個人和人之間的溝通，在他眼中等同於人和玩偶的嗎？
回家之後小貓麥特迎面跑來，牠的嘴裡刁著一隻我給牠的魚型娃娃，麥特似乎把它當成了真的魚，對它又啃又咬，這回它已經破破爛爛了。
我從麥特的口中拔出那差不多要丟掉的魚娃娃，為了安撫傷心而開始咬我的牠，我開了一罐貓罐頭之後，將魚娃娃不動聲色的拿到樓上。樓上也有個垃圾桶，大部分丟些廢紙和啤酒瓶，我隨手將魚娃娃扔近桶子裡，打開電腦開始工作。
過了一會兒我開始覺得不對勁，那被我丟進桶子的魚娃娃似乎有些古怪，這種感覺很像恐怖片都會有的橋段，主角覺得門後怪怪的，走近一看只見後面有一具無頭屍體……。我撿起被咬到快斷頭的魚娃娃，不知道是累還是眼花，娃娃的眼中有著和今天碰到的少年眼中一樣的淚水。我眨了眨眼睛，娃娃眼中淚水已經消失，但它大大的純黑眼珠和今天遇見的少年的眼睛，好像。
我將娃娃放在桌上，桌旁的櫃子裡放著幾隻我從老家帶來的娃娃。新家沒有多餘的空間，不像老家的書櫃又長又寬敞，我將所有的小娃娃放在裡面，一個一個坐好，它們每天看著我上學，看著我睡覺，大學畢業之後我越來越少和它們玩，它們待在櫃子裡的時間越來越長，一直到我搬出去住，匆匆帶著幾隻新朋友，而其它無怨無悔陪了我20年的玩伴，現在仍坐在我不常回去的老家，睜著黑色的塑膠眼珠，看著這沒有道義又無情的世界。
我看著魚娃娃，它其實有個名字，因為它長的很像以前養的一隻倉鼠；同樣是白色的毛、黑色的眼睛，眼神有些凶惡，猛一看會感覺小小的它正在瞪你。這個時候，放在桌上的“壞壞”已經沒有再瞪我，它快要掉下來的頭斜著一邊躺著，一隻眼睛已經不見，剩下的一隻眼睛看著遠方。
麥特跑上樓，大概是因為味道牠發現了躺在我桌上的壞壞，當麥特正準備跳上桌的同時我將壞壞再一次丟到垃圾桶。
當天晚上，我做了一個夢。夢裡的天空是白色的，像棉花一樣蓬鬆柔軟；我是一個小孩，我身邊有許多厲害的朋友，有些會飛有些跑得很快，有些能背著我到處去玩，有些則會神奇的魔法，唸個咒語就能將可怕的壞人打倒。我和大家一起旅行，我是這個旅程中的主角，而身旁的這些朋友們也陪著我一起冒險。
夢中最後的難關是勇者的測試，我必須獨自走向一扇魔法門，我不知道門後會是怎樣的世界；我踏上台階，預感之後我將只能一個人前進，我轉頭看著我的朋友們，他們黑色的眼睛中都泛著淚水，在我推開門的一煞那，我醒了。
等我坐起身，我了解，我已經是一個勇者了。我通過了最後的關卡，這名為「長大」的難關。這個難關的最大考驗，就是必須拋棄長久陪伴著你的朋友；通過那扇門之後，你就是個大人了。
接下來的日子和往常一樣，生活、工作，就算感到寂寞的時候也只是看場電影或找朋友聊天，這一段時間我沒有再去注意那家巧遇制服少年的玩具店，而我家的玩偶們，因為麥特的啃咬數目變得越來越少，但麥特似乎很高興，牠擁有這麼多朋友，就和我小的時候一樣，沒有同齡的兄弟姊妹也沒有其它鄰居，但那段時光我從不孤獨。
就這樣過了幾個月，有一天下午我下了公車，經過那家挑高的玩具店，店門口拉下了鐵門，望向店裡看不到任何一隻動物。它們被搬走了，不知道店是倒了還是遷走了，所有的玩具都不見了。我雙腳直直的站在店門口，腦中開始回想高高的保羅，想起它黑色圓圓的大眼睛突然我憶起那個制服少年；然後，我哭了，或許那個少年口中的“她”就是我，而我早已離它們的世界，獨自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流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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制服少年
搬家以後我就很少獨自一人逛禮品店。
老家附近，在一下山的馬路旁，一個小小的轉角，是一家開了二十年的老禮品文具店。記得大約十多年前的一段時間，當時小禮品很風行，中小學校附近總會有好幾家誘惑青少年花錢的店；裡面什麼小孩子喜歡的都有，可愛的文具、小本子、娃娃、卡片，我最常買的不是毛布偶和瓷娃娃，是漫畫人物的護貝卡。護貝卡一張10元，價錢說多不多，真買個幾百張也不少，但國中時候的我覺得10元的彩色防水卡片，能當書籤又能當繪畫的參考，而且還能貼在畢業紀念冊上，10元太划算了。但真的到了要寫畢冊貼卡片的時候，反而捨不得貼，全貼什麼心情小語的少女書籤，現在一堆的護貝卡片還在老家的櫃子裡。
我看我的畢業紀念冊，朋友貼的卡片也都是印有書法小品的書籤；明明國中都在比誰的卡片多誰的稀有，那些爭戰了幾年的紙片英雄，現在都躺在集卡冊裡。真想辦一場重貼卡片的同學會，把那些絕版捨不得貼的通通貼在好友的本子上，畢竟卡片們在人生中的那段時間最閃耀，就讓它們留在那段時光，它們將和回憶一起待在那個小小的本子裡，那個代表它們的年代。
除了文具和卡片，老禮品店還有一台抓娃娃機，那種舊式的兩爪，只能往右往上各一次的移動，但爪子抓的很緊，只要夾到了就會一路順利的到洞口。三年級的時候和同學各抓了一隻長頸鹿，現在長頸鹿還在我的床角，還多了一隻半年前抓的短脖子同伴。
我已經不記得老禮品店裡的擺設，一進門先是文具還是小卡片還是放娃娃的櫃子？雖然店還在原地，招牌也沒換，但現在走進門總感覺像是一家從沒來過的店，站在以前看櫥窗的位置，以前看到是剛彈的腳，現在看到甲蟲的頭。一樣有很多小朋友，這是屬於他們的禮品店，我小時候的那家已經隨著我長大而消失了。可能在我夾到長頸鹿娃娃的時候，當時正有一個大人，也像我看著這些制服少年一樣看著我。
和老家不同的是，新家在市中心，旁邊緊鄰著捷運站，東西兩條大馬路是城市裡的金融街；我敢說，離家十分鐘的路程之內你叫的出名字的銀行都去的了。
捷運站旁有一家美國進口的玩偶品牌，這家挑高不知道多少米的“大店”總有一鼓非凡的氣勢。下了公車走回家的路途中，如果時間不晚店還開著的話，我總會在店外站個3分鐘。
「為什麼不進去？」
這個問題我想了千百遍。
「進去幹什麼！」
已經過了玩玩具的年紀，身邊又沒有幼齡的小朋友，若過個5年之後，當親朋好友有了後代，再進去給他狠狠買個幾隻也不遲。
就這樣，我一再重伸我的立場，身體一動也不動的盯著玻璃另一邊的巨型長頸鹿；那隻大概是我床頭的200倍大。價錢應該就是2000倍吧我想。
我就這樣站在外面看了約一年，這一年之中，我幾乎認識了每個店內的“班底”
，它們是一群體積大、做工細，套句老一輩的說法就是“又貴又佔地方”的滯銷品。但和綜藝節目相比，這幾個班底可稱職了；它們永遠容光煥發、笑容滿面，就算前一分鐘有個沾滿口水的小惡魔在它身上爬上爬下，不知道是口水還是鼻涕的一把擦在它毛茸茸的臉上，它們的笑容不會因此而像店員一樣僵掉，也不會像小孩的父母一樣來上一巴掌。
在小孩哭鬧地被拉出店外之後，布偶和布偶之間安靜了下來。
我記得我幼稚園的時候問過我祖母一個問題：「不跟娃娃玩的時候它們都在做什麼？」
「它們在睡覺，不跟它們玩的時候它們就會睡覺。」
當時對這個答案非常滿意，一種小孩特殊的唯我獨尊的態度，人人都是為了我而生活，當然娃娃也不例外。但人的成長有時真的很有趣也很奇怪，幼時越狂妄自大的小孩，長大反而內心越空虛，那種空虛或許是對早年生活的一種反省，自信到了某一天突然繃解的時候，重新檢試自己的過去和想法，不確定能否再像過去一般，靠著盲目的認知武裝成盔甲，這時盔甲便會消散，而那個人將會回到最原始剛成長時的稚嫩，雖人格經過社會化但心態卻莫名的單純；然而此時，身邊的人們經過世間殘酷的洗禮，戴上經過進化而形成的盔甲，赤身裸體的你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身體，困惑著是否要甚至是如何才能再度擁有那種盔甲。
一日下午，下了公車後很自然的往玩具店的方向走。還沒有到店門口看到一個年輕人，一個穿著男校制服的年輕高中生，他站在櫥窗前盯著保羅(保羅是我替大型長頸鹿取的名字)，而保羅沒有看著他，牠似乎看著我；我走向保羅，斜著頭看著牠，希望透過某種玄學的方式參悟些什麼。
突然，高中生開了口：「她喜歡娃娃。」
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，那是極細、極脆弱的一種聲音。我向左看了看這個秀氣斯文的小男生，他戴著一附黑框細邊眼鏡，眼睛裡的黑眼珠伴著一點點淚水顯的又圓又大，但這時眼睛並沒有看著我或保羅，他低著頭，眼望向地板，開始沉默。
我開始擔心，以這個姿勢如果眼淚再多一點便會直直落到眼鏡上，而我身上並沒有衛生紙，我這個應該耍帥卻又沒有備齊道具的彆腳演員，雖然很不甘心卻只能趕快退出這場老套的戲碼。
「那你喜歡娃娃嗎？」我開口。
「喜歡。但沒有她那麼喜歡。」
很自然的，我假想少年口中的“她”是女生；我會有這個推測一方面喜歡娃娃的人大部分是女生，另一方面這個正值青春年少的美少年，身邊必有個可愛溫柔的小美女相伴。而眼前的這個小男孩眼中含淚，不用想，一定是被甩了！
我做完我縝密的推理之後，決定小心翼翼地不要觸及小男孩的傷心處。我開始有一句沒一具的閒扯，像是這裡娃娃很貴啦，那隻大熊之前本來有兩隻啦，我家住附近啦之類的；少年只是靜靜的聽著，偶爾輕輕的回應一聲，雖然他表面上專心在聽我說話，但仍看的出來，他回憶得更深更遠了。
我想差不多到了該離開的時候。由這一點證明我雖有點年紀但仍沒太老；真正的老者，往往抓不到該停止說話的時間。
「我還有事先走了，你回家小心喔。」我一邊繞過他一邊說。
「嗯。」
「不好意思剛剛說了那麼多，拜拜。」
「我也常和其它娃娃說話，一說就說了很多。」
「恩……？喔……那，拜拜。」
我快步走離玩具店，一腳轉進巷口，速度很快，快到忘了買晚餐想吃的炒米粉。我納悶那個少年是把自己比喻成了玩偶嗎？一個人和人之間的溝通，在他眼中等同於人和玩偶的嗎？
回家之後小貓麥特迎面跑來，牠的嘴裡刁著一隻我給牠的魚型娃娃，麥特似乎把它當成了真的魚，對它又啃又咬，這回它已經破破爛爛了。
我從麥特的口中拔出那差不多要丟掉的魚娃娃，為了安撫傷心而開始咬我的牠，我開了一罐貓罐頭之後，將魚娃娃不動聲色的拿到樓上。樓上也有個垃圾桶，大部分丟些廢紙和啤酒瓶，我隨手將魚娃娃扔近桶子裡，打開電腦開始工作。
過了一會兒我開始覺得不對勁，那被我丟進桶子的魚娃娃似乎有些古怪，這種感覺很像恐怖片都會有的橋段，主角覺得門後怪怪的，走近一看只見後面有一具無頭屍體……。我撿起被咬到快斷頭的魚娃娃，不知道是累還是眼花，娃娃的眼中有著和今天碰到的少年眼中一樣的淚水。我眨了眨眼睛，娃娃眼中淚水已經消失，但它大大的純黑眼珠和今天遇見的少年的眼睛，好像。
我將娃娃放在桌上，桌旁的櫃子裡放著幾隻我從老家帶來的娃娃。新家沒有多餘的空間，不像老家的書櫃又長又寬敞，我將所有的小娃娃放在裡面，一個一個坐好，它們每天看著我上學，看著我睡覺，大學畢業之後我越來越少和它們玩，它們待在櫃子裡的時間越來越長，一直到我搬出去住，匆匆帶著幾隻新朋友，而其它無怨無悔陪了我20年的玩伴，現在仍坐在我不常回去的老家，睜著黑色的塑膠眼珠，看著這沒有道義又無情的世界。
我看著魚娃娃，它其實有個名字，因為它長的很像以前養的一隻倉鼠；同樣是白色的毛、黑色的眼睛，眼神有些凶惡，猛一看會感覺小小的它正在瞪你。這個時候，放在桌上的“壞壞”已經沒有再瞪我，它快要掉下來的頭斜著一邊躺著，一隻眼睛已經不見，剩下的一隻眼睛看著遠方。
麥特跑上樓，大概是因為味道牠發現了躺在我桌上的壞壞，當麥特正準備跳上桌的同時我將壞壞再一次丟到垃圾桶。
當天晚上，我做了一個夢。夢裡的天空是白色的，像棉花一樣蓬鬆柔軟；我是一個小孩，我身邊有許多厲害的朋友，有些會飛有些跑得很快，有些能背著我到處去玩，有些則會神奇的魔法，唸個咒語就能將可怕的壞人打倒。我和大家一起旅行，我是這個旅程中的主角，而身旁的這些朋友們也陪著我一起冒險。
夢中最後的難關是勇者的測試，我必須獨自走向一扇魔法門，我不知道門後會是怎樣的世界；我踏上台階，預感之後我將只能一個人前進，我轉頭看著我的朋友們，他們黑色的眼睛中都泛著淚水，在我推開門的一煞那，我醒了。
等我坐起身，我了解，我已經是一個勇者了。我通過了最後的關卡，這名為「長大」的難關。這個難關的最大考驗，就是必須拋棄長久陪伴著你的朋友；通過那扇門之後，你就是個大人了。
接下來的日子和往常一樣，生活、工作，就算感到寂寞的時候也只是看場電影或找朋友聊天，這一段時間我沒有再去注意那家巧遇制服少年的玩具店，而我家的玩偶們，因為麥特的啃咬數目變得越來越少，但麥特似乎很高興，牠擁有這麼多朋友，就和我小的時候一樣，沒有同齡的兄弟姊妹也沒有其它鄰居，但那段時光我從不孤獨。
就這樣過了幾個月，有一天下午我下了公車，經過那家挑高的玩具店，店門口拉下了鐵門，望向店裡看不到任何一隻動物。它們被搬走了，不知道店是倒了還是遷走了，所有的玩具都不見了。我雙腳直直的站在店門口，腦中開始回想高高的保羅，想起它黑色圓圓的大眼睛突然我憶起那個制服少年；然後，我哭了，或許那個少年口中的“她”就是我，而我早已離它們的世界，獨自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流淚。
